魏嘉佑的手术速度略略降低了一些。当然，他今天原本就没有以追求速度，怎么说都是在别人的地盘上，在别人的手术室里，配合的医护人员也少不了云医的人，这时候竞速是毫无意义的。
不过，魏嘉佑此时降低速度，主要还是心理因素。
孔文山出去太久了，而且，也没见有记者回转过来的，不仅没有回来，剩下的人也都是抬手看个手机，转身就跑了。
偏偏魏嘉佑身边也没个心腹，让他询问一二一。魏嘉佑也不想表现的很急切的样子——哪怕人都跑光了，再怎么说，洗手护士总是看着的。
只是如此一来，双手徜徉于病人腹腔中的魏嘉佑，就完全无法获知外界的情况了。孔文山为什么不回来，记者们被什么拽住了，种种臆想，总是让魏嘉佑心情不宁。
魏嘉佑扪心自问，自家师兄虽然技术一般般，但以他的眼界，不可能说是看着凌然的手术拔不动腿的。
再深入的想一下，就算凌然的技术好上天，就是好到国内一流，国际一流的水平，以师兄孔文山二十多年的见多识广，也不至于说就看着不走了。凌然再强，还能比狄院士强？比狄院士嫡传的梅师兄强？
要说起来，梅师兄如今国内国外两边跑，隐然间都是世界一流的水平了，再积累两年，往上踮踮脚，吹一个世界顶级水准也不为过。说不定能赶到狄院士80之前，就晋升院士。到那时候，一门两院士，可就真的辉煌了。
而梅师兄在国内的时候，孔文山是有机会就凑上去献殷勤的，给师兄配手术的次数也是相当多了，尤其是他不介意做二助三助，不像是那些争机会的师弟们，等于说又好用又顺手，又可以多上一层保险，降低主刀的负荷，关键还不抢位置，马屁技术还拉满了，即使遇到不会捧场的孤傲型的天才小师弟，也能满足手术时主刀的精神需求。
这样的师兄孔文山，什么样的手术没见过，多高端的临床技术没陪过？看个凌然的手术而已，肯定不会是因为看的着迷了，才回不来的，说不定，孔师兄现在就在给凌然救场呢！
想到这里，魏嘉佑不由精神一震！
对啊，孔师兄为什么不能给凌然救场？
孔师兄20多年的心脏外科的经验，论时间比凌然的年纪都大。
孔师兄救场的经验也多，陪着那么多的师兄弟走过来了，许多小师弟刚开始的时候犯错误，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，也多亏孔师兄圆场救场呢。
所谓达者为师，凌然的技术确实强，但你在心外的经验不足，要人帮忙也是很正常的。
这就好像自家科室里一代代成长起来的那些孤傲的天才们，有些人或许在别的科室都冒出头了，可做心外手术的时候，该哭的还不是要哭吗？
魏嘉佑此时又是心里一暖，论起来，他当年也是一名孤傲型的天才小师弟呢，虽然自己天才程度高，技术成长迅速，又受狄院士青睐，以至于没挨多少骂就起来了，但在刚上手术的时候，孔师兄给予的帮助也是不少的。
最起码的，帮他接话圆场甚至捧场的时候不在少数。
“对啊，说不好，凌然现在就在受这样的孔师兄的恩惠呢。”魏嘉佑的脑海中划过这句话，不由安心下来，手术速度又渐渐提高起来。
手术室里的记者少了很多，但旁观的医生，尤其是普外科医生还是蛮多的，见状也都是纷纷点头，有人就在群里评论：“别说，这个魏医生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好，过来踢馆踢到自家人都跑了，还老神在在的继续干呢。而且，看这个速度，感觉心理都恢复过来了。”
普外科之所以愿意邀请魏嘉佑，自然是存着帮他踢馆的意思，但这是科室间的斗争，从内心上，大家还是有点期待作为云医人的凌然胜出的。
当然，对普通外科医生们来说，纯看热闹也是可以的。
事实上，更多的医生此时都忙着编骚话中：
“魏医生也许气的肝疼，但离不开，所以只能切肝。”
“这些记者是真现实啊，跟ktv的公主一样，给红包多的大佬来了，立即急着要走，之前说的山盟海誓，收的钞票礼物，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”
“大佬点的ktv公主和我点的好像不太一样……”
“谁自己点公主啊，你有那么高工资吗？”
“说的也是啊，这个月要是再因为社保扣奖金，我就得去ktv兼职了。”
“放心吧，不管扣不扣奖金，你都没时间去ktv兼职的。”
魏嘉佑斜眼瞅见，也懒得去问，心道，再等一会，师兄要是还没消息再说。
闷头做手术的时间过的飞快。
很快，由云医普外科操作的供体送了进来，魏嘉佑更是精神集中起来。
嗤。
手术室门再打开，却是孔文山迈着沉重的脚步，走了进来。
“师兄回来了。”适才的感动尚在，魏嘉佑快速的打了个招呼，虽然比预计回来的要晚，但孔文山回来，还是让魏嘉佑稍做安心。
孔文山笑了一下，筋疲力尽的样子。
魏嘉佑一看，心里首先猜测，师兄莫非真的上手了？
如果没上手的话，又不是去了ktv，怎么可能这么累。
“我这边快做完了，今天还算是顺利。”魏嘉佑仰了一下脖子，稍缓解了一下肌肉的酸痛。
做手术的时间长了，肌肉就会格外的疲惫。
当然，这句话的意思，主要还是等孔文山自动说出凌然那边的情况。总不能他自己问吧，那就太低端了。
自家小师弟连说了两句话，孔文山再累也得给出笑来，他想了一下，照实道：“凌然那边也挺顺利的。”
“没出什么纰漏？”魏嘉佑在回溯自己的猜测。
孔文山自失的一笑：“能出什么纰漏！”
“也是，虽然是心脏不停跳的心脏搭桥，但也就是心脏搭桥。”魏嘉佑显然有些会错意了，不过，他是有资格这么评价心脏搭桥的，对于心外科的高端医生们来说，缺血性心脏病的发病率虽高，可就难度排名来说，真的不高。
孔文山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，赶忙看看左右，脑海里还在想补救的话，这时候，手术室门又是“嗤”的一声响。
数名记者涌了进来。
“来来来，再拍几张照。”回转的记者们兴致昂扬的举起了照相机。
魏嘉佑面带微笑，稍稍的摆了个好看点的姿势。
最终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。
这种东西算是高级医院高级团队的一点小优势了，认识的公关人士多了，再特意请人设计和教授一些小技巧，日常再出境的时候，就更自信好看了。
魏嘉佑天生的手长脚长，中指的指甲磨尖了，弯过来能把自己给割腕了，在二维世界里，算是团队中比较有卖相的一个。
此时，魏嘉佑换用器械，或者切割缝合的时候，都会有一个短暂的停止动作，正好方便记者们拍照。
这套流程，魏嘉佑在自家医院里玩的极熟，孔文山也是常见，可他现在望着魏嘉佑的微笑，不禁在心里琢磨着，一会怎么给他描述凌然的手术。
孔文山太知道魏嘉佑这个小师弟了，或者说，狄院士的团队里面，全都是魏嘉佑这样的孤傲天才型的选手，向来都是天老大，狄院士第二，梅师兄不跟俺抢我就第三的心态，要让魏嘉佑知道凌然的手术状态，他再回想到现在摆拍的照片——孔文山很怕自己会被小师弟给记住了。
万一，小师弟以后想起来今天的尴尬，那尴尬现场的自己，弄不好就会变成标志物了。
“那个……记者朋友们再拍几张照，咱们的参观就结束了啊，再一分钟好吧，都抓紧时间。”孔文山再次站了出来。
虽然魏嘉佑的情绪正佳，但孔文山现在已经无法确定，记者们拍照和录像的素材，会用来做什么了。
凌然的手术做的如此之好，记者们的心态和想法，很容易就会发生变化，最简单的对比式的报道，都可能产生很难堪的局面。
魏嘉佑有些意外的看了孔文山一眼，刚刚升温的情绪迅速冷却了下来。
魏嘉佑低下头来，开始默默的做起了手术。
孔文山同样低头，然后坚持将不甘愿的记者们送出了手术室。
依旧留在手术室里的医生们也渐渐安静下来。
他们大都是云医普外科的医生，来看魏嘉佑的手术，既是因为作为邀请方来捧场，也是对肝移植手术确实感兴趣。
孔文山将记者们送出去，医生们心里虽有猜测，也全当是不知道。
魏嘉佑继续不言声的做手术，使得手术室里的气氛渐渐沉闷了起来。
差不多又用了一个小时，魏嘉佑才结束了手术，带着孔文山出门，走到无人的角落，才问道：“什么情况？”
孔文山迟疑着道：“凌然的手术，比较出人意料。”
“哦？”
“做的很漂亮，我的意思是……”孔文山想想，还是说了出来：“像梅师兄那么漂亮。”
“开玩笑。”魏嘉佑根本不相信：“他能做几次不停跳。”
孔文山“呼”的吐了口气。他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。同类的手术，国内的手术量就是那么些，不等出现爆炸性的效果，知名度就该起来了。
魏嘉佑满腔的疑问，最终化为一句话：“比得上梅师兄？”
狄院士的团队里，论临床技术，尤其是缺血性心脏病的临床技术，梅师兄毫无疑问是排第一的。狄院士毕竟老了，做指导手术还行，全程手术的完成度还是有所降低的。
孔文山含混的“唔”了一声。
“有录像是吧？”魏嘉佑决定不再问孔文山了。
孔文山这次点点头。
“去看。”魏嘉佑拔腿就走。
……
“魏医生！”
还没出手术走廊，魏嘉佑和孔文山就被叫住了。
“向主任有事？”魏嘉佑见是普外的副高向志杰，不由皱起眉来。
“恭喜啊，肝移植手术呐，真正是外科手术中的皇冠呢。”向志杰拱手道贺。
“外科的皇冠太多了。”魏嘉佑不由吐槽一句。
向志杰呵呵的笑了出来：“好手术就是好手术，不用修饰，也是好手术。”
“边走边说吧。”魏嘉佑走在前面，不用人引路，就拐进了云医的示教室里。
这个时候，魏嘉佑才意识到，自己对云医已经是相当熟悉了。
“是想看刚才的手术回放？”向志杰客气的问着，招手喊人过来，道：“把今天的手术录像调出来，魏医生刚才是在5号手术室？”
工作人员立即忙活起来。
魏嘉佑摇头道：“我是来看凌然的手术的。”
向志杰后知后觉的问道：“什么手术？行吧，放出来吧。”
工作人员自然是再开一台屏幕，再挂手术的信息库上去。
一会儿，两台屏幕里，就分别显示了凌然的手术，与魏嘉佑的手术。
魏嘉佑也没吭声，就看着屏幕。
录像开着倍速，三下五除二的，被工作人员推到了开始阶段。
几个人就站在两台屏幕前方，看着两台手术同时进行。
向志杰看到凌然都开始画线了，才后知后觉的道：“我说呢，凌然今天是做的心脏手术？”
“心脏搭桥，心脏不停跳的。麻烦，他画线的时间很长，快进过去吧。”孔文山这么说了一句，才再问道：“您不知道？”
“我早上过来就做手术，早做糊涂了。”向志杰自嘲的笑笑：“凌然天天跨科室的做手术，今天玩的谁家，我也闹不清了。”
孔文山哑口无言，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话，向志杰说的还真没毛病。
“凌然手术做出问题了？”向志杰又问了一句。
“没有。”
“不停跳的心脏搭桥，凌然也做出花了？”向志杰讶然，接着又是自言自语的摇头：“不停跳的心脏搭桥本来就够花的了，让凌然做，肯定又是一场秀。”
孔文山无言：“你没看也知道。”
“你们来追看录像嘛，那就是三个目的，找差错，看秀，还有学习。”向志杰看起来很懂的样子。
“学习这项，你先排除了？”
“学习的前提是看秀嘛。”向志杰笑笑，又指指旁边的魏嘉佑的手术：“看样子，你们这是交换秀啊。”
魏嘉佑脸色冷峻，没笑出来。
从屏幕里看，他的表现确实很不错，当得了“秀”字，做得了教学材料，也堪称他发挥的巅峰。
但是，当孔文山让工作人员，将凌然的手术画线部分略过以后，呈现在他面前的不停跳心脏手术，就远不是不错两个字所能涵盖了。
虽然是不同的机位，但在几名医生眼里，手术的脉络还是很清楚的，至少开始阶段如此。
而以专业的眼光去看，两人手术的水平，从一开始就发生了分层。
如果说，魏嘉佑的手术是做的极漂亮的，那凌然的手术，从开始阶段，就是一场华丽炫技！
心脏外科手术，原本就是一场无尽的炫技。
不停跳的心脏外科手术，更是怎么华丽，怎么来。
无血视野！无损缝合！快速准确的血管吻合，烂熟于胸的解剖分离……
这些听起来就超牛气的技术，其中任何一项应用于某台手术，都可以称得上是炫技。但对心脏外科手术来说，任何一项有利于缩短时间，任何一项有利于减少损伤的技术，都具有相当的意义。
孔文山瞥了眼师弟魏嘉佑，低声道：“凌然这家伙，是真不正常。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技术似的。”
向志杰听到了，依旧是出于云医人的态度，笑笑道：“凌然确实是天才。”
魏嘉佑和孔文山互看一看，齐齐撇嘴，当我们没见过天才吗？